（一）

“所以，你刚才说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布莱克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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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毕业之后，他与包迪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今天对方邀请他出来一聚，但刚见面时对方的自我介绍就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是个天师。”包迪笑嘻嘻地回答，接着补充道，“这是俗称，严格意义上讲，我和你一样是研究人员。”

布莱克困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捉鬼还要研究什么，事实上，我以为这种职业已经在现代绝种了。”

“天师是捉妖的，”包迪纠正道，接着继续介绍，“我们试图用科学手段找出黑妖无法被观测的原理。”

布莱克思索片刻，随即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一个需要探究的方向，但我听说黑妖近几年很难发现，还有人说黑妖已经灭绝了……你们的，呃，研究所里有样本吗？”

包迪眼神一黯：“没有，之前那些传统天师倒是有保存黑妖的尸体，但现在都已经不知去向。至于现在……你也知道，黑妖几乎无法被观测到，更别提捕捉了。”他突然又激动起来，“但最近我们有了一些突破，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我们需要一个传统生物学家的想法——如果黑妖能被称为生物的话。”

“突破？”布莱克心中一动，向前探了探身，“具体是什么方面的进展？”

“我们能够观测到黑妖。事实上，我们利用了一种特制的新型探测器。就在不久前，我们用这种探测器较为清晰地观察到了黑妖。”

“如果你所言非虚的话……”布莱克问道，“那个探测器有何特殊之处？”

“它不是用观测波原理制作的那种传统探测仪，”包迪微笑着压低声音，用神秘的口吻介绍道，仿佛是在揭开一个惊天大秘密，“那是一个振动波探测仪。”

（二）

瞭望者直立起身子，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他带领的探索队到这一片新地区已经有两天了，这里的环境与母巢截然不同。这里肉兽的口器过于丑恶，地面上的杂草过于稀少，光神洒下的光芒又过于耀眼了。最后一点是最要命的，不知为何，他们这个种族在强光下的感知会明显衰减，这使他们在这块新疆域举步维艰。

目光所及之处并无危险之物，瞭望者在满意的同时也有些谨慎。作为拓荒队伍的领导者，他能比别人看见更远的地方——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但正如性情凶恶的肉兽也有着柔软的肉，他引以为傲的双眼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劣势，他视物较他人更为模糊。正因如此，他并不是很相信这一片他看起来安全的环境。这几天队伍中已经开始孕育出他视力衰弱的传言了，他必须以完美的探查结果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瞭望者小心翼翼地向前迈进。就在他进入一片他看起来空旷的环境时，他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一个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物体。说是物体其实并不准确，瞭望者在短暂的接触中立刻判断出这是一个活物，其大小与他的族人无异，甚至有可能就是某个躲在他视觉盲区的族人。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这样。瞭望者刚才还在疑惑为什么拓荒队员没有提醒他，但现在原因已经很明显了，这一定是队伍中的那个新人听说了他眼神不好，预先埋伏在前方挑衅他的权威。

“幼崽……”瞭望者愤怒地低嘶着，全然没有意识到那个早已离去的活物除了大小，实际上与他的族人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这是这个智慧种族与黑妖的首次接触。

（三）

天师们的工作环境与布莱克想象的截然不同。

黑妖研究部位于超自然研究所的一座大楼顶部，论外形与他工作的生命科学院并无区别。

“我还以为你们是在祭坛工作的。”布莱克好奇地打量着研究室，“看来我真有点落后了。”

“现在还用祭坛才是真的落后，”包迪解释道，“而且传统天师也不用祭坛。虽然我们这个部门基本上是由业余爱好者组建的，而且上面的人也不怎么在意我们，但我们的行为肯定比传统天师靠谱。”

“那么，你们已经较他们有些进展了。”布莱克将话题引回黑妖，用手指着研究室中央放置的振动波探测仪。振动波观测是一项著名的新技术。它的名声之大不是因为什么优势，正相反，振动波观测与传统观测技术相比实际上还略有劣势。

“据我所知，振动波观测是一个典型的鸡肋技术，它能做到的观测波观测都能做到，”布莱克评价道，“但它却不能和传统观测技术一样在真空中使用。”

“是的，但它马上就要展现它的价值了。”包迪兴奋起来，显然振动波观测对他的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我不得不想先向你介绍一下它的工作原理：仪器向外发出振动波，振动波遇见物体会反射回来被仪器吸收……”

“这些我都知道，”布莱克打断道，“和观测波的基本原理一样，但如果仅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也能看见黑妖——这与现实不符。”

“是的是的，”包迪兴奋地点点头，“这说明观测波与振动波之间一定有某种差异，我们相信这就是解开黑妖之谜的关键。”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还没有解决这一关键问题，”布莱克移开停留在观测仪上的视线，“为什么不抓一只直接解剖呢？”

包迪突然显出沮丧的表情来：“啊……那天我们观测到它之后还没来得及行动它就跑了，黑妖似乎对振动波异常敏感——而且随着文明的发展，黑妖的踪迹越来越少了，妖魔横行的上古时代似乎已经被现代科技放逐了……这东西数量少的跟濒危动物一样，抓都抓不到，更别说解剖了。”

样本的缺少是黑妖研究部研究的最大障碍，若是黑妖真的绝种了，那么天师们的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包迪不愿再往下想了。

（四）

与今天最后一个病人告别后，医生飞快地换上便服，潜行至郊区的公墓中。

他轻车熟路地掘开一个墓穴，探身将尸体搬了出来。“愿光神祝福你，”医生低声祷告，随即看了一眼墓碑，“科学会感谢你，文明会纪念你，尊敬的，呃，无名氏先生。”

作为镇上唯一的医生，他十分受镇民的尊敬。不过医生暗地里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事——窃取尸体。

其实这事镇民们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出于对于医生的敬意，而且公墓中埋葬的多是无人问津的流浪汉，大家也就对此没什么表示了。

医生将尸体带到解剖室，按照计划，今天进行的是对视觉的研究。前几天有个病人说他看不见东西了，但他的外表却与常人无异。医生倒是挺感谢这个病人的，那是这个小镇上的第一个遗体捐献者。

医生把两份样本摆放在一起对比，很快就发现了区别。病人双眼的内部结构较尸体似乎并无区别，但在双眼附近有一个球形器官明显萎缩。很明显，球形器官的病变是造成失明的主要原因。

医生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另一个失明者，他的眼睛在一次争斗中被剜去了——这是很正当的理由，因为谁都知道眼睛是视觉器官。但现在事实似乎推翻了常识。

医生想，也许存在两种失明原因，一种是眼睛受损，另一种则是这个不知名的球状器官发生病变。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论，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视觉的产生至少需要这两个器官同时存在，两个器官分别参与视觉产生的一个或一些步骤。

此时的医生并不知道，他的猜想即将打开生理学新境界的大门，而这生理学的发现又将推动物理学的一大飞跃。

但在他的名字被编入生理或物理教材前，镇民们仍只是熟络地称呼他为——医生。

（五）

当两人从研究所走出时，已经是晚上了。在月光下，他们看到的景象比白天更清晰。

“之前都没发现，你们这里的环境可比我们那边好多了。”布莱克感叹道。

超自然研究所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自然草坪，一些较高大的植物散布其间，这是坐落在城市中心的生命科学院所不能见到的景象。

“很久很久以前，这块土地上还没什么草，”包迪介绍道，“这里在城市化前曾是黑妖的聚集地，这也是我们选址于此的原因之一。”

布莱克思索片刻，猜测道：“也许黑妖以植物为食。”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直接证据，”包迪解释道，“不过随着黑妖数目的减少，这里的植物密度确实在迅速增加。”

“当然，这里光照充足，环境适——”布莱克突然中断了语句，随即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有了，我想到了一个解释。”

“对什么的解释？”

“关于黑妖无法被观测的解释。”

（六）

观星者默默地放下了望远镜，轻轻摇晃他那昏涨的脑袋。

这是基于视觉原理制作的望远镜，利用观测波观察星象，是最为先进的观测设备。但不知为何，太阳始终难以观察。

上古时期的祭司称之为“光神的威压”，不容凡人直视的光神就是那难以观察的太阳。不过观星者对这种为宗教服务的解释向来不屑一顾。

当然，也有基于最新研究的科学解释：太阳每时每刻都在向外发出观测波，来自太阳的波与人们发出的观测波相遇后就会发生干扰，使人们最终接收到的回波变成难以理解的一片混乱。事实上，人与人之间也有如此干扰，不过不同人的观测波频率不同，干扰造成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而太阳能发出包含一切频率的观测波，所以所有人都会受到其的干扰。

观星者在这个理论上又加入了自己的见解：人们发出的观测波并不能传送到太阳，大家接收到的实际上是受到干扰的太阳波而非回波。

但无论如何解释，有一点是不变的：基于如此的生理结构，这个种群可能永远都不能直视太阳了。

这应该叫做“光神的诅咒”，观星者悲哀地想着，随即他又开始畅想，也许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另一种生命，他们不会受到太阳的干扰——也许他们根本不用自己发出观测波，可以直接接受太阳发出的观测波。但这种物种怎么可能有视觉呢？不能自发地观测不就和瞎子无异吗？

观星者知道自己无法解释这一荒诞的命题，但他还是愿意抱着乐观的态度去幻想这一神奇的物种。

如果真的存在这一物种，那他们将创造出能直视星辰的文明。

（七）

“你知道植物为什么会长在有光的地方吧？”布莱克问道。

“因为它们需要利用光能生长，”包迪不明所以地回答，“但这和黑妖有什么关系？”

“我们知道，太阳光实际上就是观测波，植物吸收特定波段的的观测波来补充能量，”布莱克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假设有一种植物，能吸收所有波段的观测波呢？”

“那它当然也能吸收我们发出的观测波，于是回波就不会产生，我们也就看不到它……”包迪顺着布莱克的思路往下推论，表情逐渐变得不可置信，“但是植物可不会到处跑啊。”

“这只是个比喻。植物转化而来的能量并不足以用于运动，但如果一个物种能够吸收比一般植物多得多的能量，那应当会有一些盈余。”布莱克想了想，补充道，“根据之前的猜想，它也许还能吃草。”

“这是一个在目前看来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但它会对自然科学的理论体系带来极大的冲击，”包迪提醒道，“比如说，黑妖应该算是植物还是动物呢？”

“如果猜想属实，它将具有转化者利用自然能的特性，同时也有利用者捕食转化者的特点。也许这是转化者向利用者进化的过渡物种，也有可能是位于两者之上的新层级。当然这都只是猜测，”布莱克看着包迪，问道，“你们真的一份样本都没有吗？就只凭那些古籍和民间传说能研究这么久？”

面对布莱克略带挖苦的疑问，包迪只是点点头：“我们会争取再去追踪一只。这次我们会谨慎一点，不会惊扰到它。”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现黑妖的场景，补充道，“也许振动波之于黑妖如同观测波之于我们，是一种观测方式，所以它们才会对其敏感……我争取捉一只回来。”他越说越激动，显然比之前轻松了许多，不管怎么说，黑妖研究总算有了突破。

两个人都知道，生物学将翻开新的篇章。

（八）

寐者从睡眠中醒来，直立起在阳光下晒了许久的躯体，困惑地向前望去。

安全区内的食物并不多，但这里确实如名称一般安全。安全区外是利齿兽的游荡区，出于安全考虑，寐者不得不蜗居在安全区的一隅，依靠晒太阳补充能量，凭借长时期睡眠减少能量损耗。

它刚才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自前方传来，正是这股温暖唤醒了它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沉睡。寐者仿佛感受到了一个来自地表的小太阳在不远处的日出，但令它困惑的是，它从未听说过世界上会同时存在两个太阳，而且这一直停留在地平线上的小太阳所释放出的能量显然也没有天上那个多。不过寐者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思考也要耗费大量能量，而当务之急则是汲取更多能量。

几乎是出于本能，寐者毫不犹豫地向那个新能源移去。它不需要观察向何处移动，因为安全区的地形它早已烂熟于心，仅凭对能量的感知就能确定前进路线。随着距离的接近，寐者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的现象，这股能量似乎不是均匀的，好像前方有无数小太阳而非一个。来自不同方向的能量有明显的大小之分，而来自同一方向的能量也会变化。寐者并没有过多思考这一现象的原理，只是朝着能量最为浓厚的方向移动，毕竟贮能自然是多多益善。

就在寐者专注于向新太阳的追逐时，它碰到了一个柔软的活物，大小与它近似。寐者顿时吓了一跳，柔软是危险的信号。利齿兽的外表也是柔软的，但是那些猛兽强健的下颚可以轻松地破碎寐者坚硬的外壳，锋利的尖牙也能在片刻间刺穿寐者的头颅。柔软只是外在温和的伪装，其下隐藏着真正的危险。寐者不知道为什么利齿兽会突然入侵安全区，更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猛兽会和小太阳同时出现在一起，数年来养成的生存本能让它在瞬间就逃开了。

等到寐者认为自己足够安全时，它才敢回头，重新使用起刚才因为过于耗能而暂时关闭的视觉系统。它看见了那群活物，不是利齿兽，是它没见过的新物种。寐者震惊地发现那股能量就是从它们身上释放出来的。

这是两个物种的首次接触。